我的庚子年始于一场高烧,睁开眼零点已过,量体温,38.8摄氏度。
发烧时,身体很沉重,痛觉尖锐。疲劳,却连着几晚难以入睡,肌肉骨骼都在疼,尤其是后腰。器官出问题后存在感强烈,那是一种难以向健康人描述的难受——我能感到一边的肺泡似乎没有另一边舒展。高烧几天,潜伏几天,又更猛烈地袭来。
大年初一,起了个大早,又到同济医院。病人不算多。我终于做上了胸部CT。下午拿到结果:双肺磨玻璃影。我没有哭,甚至没有表情变化,但手是抖的。
几个月前,我对这一年的期待是毕业设计和研究生申请。怎知大小仅相当于十万分之一粒芝麻的新冠病毒正在悄然飘荡。
1月23日,开始高烧的第二天,武汉“封城”了。在武汉市确诊病快速增长时,我的病情加重进入隔离,医院的床位很紧张,迟迟不能转院,在学校和老师们的帮助下,我终于在2月17日作为重症患者入院治疗。
在汉阳同济,声音和光又回来了。即使到深夜,医院的灯也不会完全熄灭。我能听见医生护士穿防护服在走廊来来去去,那是一种类似挥舞塑料袋的声音,脚步沉重,但这让我安心。
住院的头几天里,几乎日夜昏睡。治疗的药物带来副作用,呕吐、恶心。慢慢地,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。医生告诉我,在我身体内,年轻的免疫系统正在药物帮助下与病毒对抗。我开始发现,自己骨子里终究还是一个武汉人。武汉人执着,而我如此执着于活下去这件事。
眼前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惊喜:窗外的天空,墙上的日影,包苹果的硫酸纸透过光线的好看颜色,这是我第二次体会这种惊喜。
离开隔离点去医院的夜里,导师曾千之老师告诉我,每个人都做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,这个世界就会越来越好。我反复咂摸这句话......医院在病人中招募志愿者协助护士时,我还是犹豫了一整天才去报名。对方很高兴地说:“你是第一个。”
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举动。得病之前,我花了两年才做好心理准备参加班级聚会,经常紧张于人与人的联系,但现在我已经开始体会到自己需要这种联系,并感谢它。
志愿者大多都是年轻人,我们会在身体状况好时尽力协助护士,帮助减轻她们杂事上的负担。我们一起给病友们分发餐食;在医院的墙壁画壁画、贴照片;为白衣天使们画特写;带着病友和医护人员一起跳舞......
我们还一起制作了一档音频节目,在医院的广播系统中播出。我还记得第一期节目里,有年轻人说,除了生死,没有大事。妇女节的时候,我收到落款为《A10病区全体的医护工作者》的信,写在大红纸上:祝“我们科的小美女早日康复”。随信还有一朵玫瑰花、一盒巧克力。
3月来临后,我的情况有所好转。武汉市新增确诊病例首度跌至两位数。3月10日,我的检查结果达到出院标准,转移到隔离点,核酸检测不“复阳”就能康复回家。
这场疫情,让我变得更勇敢了。
对于那个困扰过我的宏大问题,暂时有了答案。或许,是我搞错了顺序:以前我老在寻找生命的意义,因为我觉得,生命要有意义,然后才会有力量,现在我认为,生命本身就是力量。